2023 年深冬的一個凌晨,北京京都兒童醫院急診大廳的推床上,3 歲的小宇蜷縮成一團。他的腹圍已達 68 厘米 —— 相當於同齡兒童的 1.8 倍,皮膚被撐得發亮,青色血管像藤蔓般盤踞其上。父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衝進診室時,母親的羽絨服上還沾著連夜趕路的冰碴,父親的手機裡存著當地醫院的 CT 報告:肝母細胞瘤,直徑 11.2 厘米,侵犯門靜脈左支,伴瘤栓形成。
「腫瘤已經占了肝臟 70% 的體積,壓迫下腔靜脈導致下肢水腫。」接診的段偉宏主任指著影像科加急出的三維重建圖,紅色的腫瘤區域在肝葉模型上觸目驚心,「普通手術切除風險超過 80%,但我們有 Child-Pugh 分級 C 級患兒的救治經驗。」這句話讓瀕臨崩潰的父母突然僵住 —— 這是他們輾轉 5 家醫院以來,第一次聽到「有經驗」三個字。
多學科會診在兩小時內緊急啟動。麻醉科測算出小宇的最大耐受出血量不能超過 400 毫升(僅為成人安全閾值的 1/5);影像科通過 64 排螺旋 CT 重建出腫瘤與肝內血管的立體關係,標註出 3 條必須保留的肝段動脈;血液科備足了 10 單位懸浮紅細胞和 800ml 新鮮冰凍血漿 —— 相當於這個 15 公斤患兒全身血液總量的 1.2 倍。
手術方案最終敲定為「離體肝腫瘤切除 + 自體肝移植」,這是兒童肝臟外科的頂級技術,國內能開展的醫療機構不超過 5 家。段偉宏主任在白板上畫出手術流程圖:先游離肝臟至僅剩肝蒂相連,在低溫灌注下切除含瘤肝段,再將剩餘 30% 健康肝組織修整後回植。整個過程必須在 4 小時內完成,否則殘餘肝細胞將因缺血壞死。
手術當天,當麻醉師推注丙泊酚的瞬間,小宇突然抓住護士的手,把攥了一路的奧特曼卡片塞進她口袋:「姐姐幫我收好,我打完怪獸就回來拿。」監護儀上,他的心率驟然升至 140 次 / 分,血氧飽和度卻掉到 92%,麻醉團隊立即追加 0.5μg/kg 的芬太尼,才讓這個過度緊張的小家夥平穩入睡。
上午 9 點 17 分,手術正式開始。當腹腔鏡鏡頭探入腹腔,屏幕上的腫瘤像顆腐爛的果實,與胃壁、橫結腸系膜形成緻密粘連。段偉宏持超聲刀分離時,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警報 —— 門靜脈壓力瞬間飆升至 32cmH₂O,是正常兒童的 3 倍。「準備阻斷第一肝門!」他話音剛落,助手已遞上特製的微型無損傷血管鉗。
最驚險的時刻出現在切除瘤栓時。當剝離門靜脈左支內 2.3 厘米長的癌栓,一股鮮血突然從血管破口噴射而出,血壓在 15 秒內從 90/60mmHg 跌至 58/32mmHg。段偉宏左手食指精準按壓止血點,右手持 7-0 prolene 線完成 3 針縫合,整個過程僅用 47 秒。器械護士事後說,當時手術鉗上的血珠都沒來得及滴落,縫合已經完成。
13 點 02 分,當修整後的肝組織重新植入腹腔,門靜脈開放的瞬間,淡紅色的血流湧入肝臟,原本蒼白的肝組織在 30 秒內泛起紅潤。「殘餘肝體積 187ml,符合標準!」器械護士報出的數值讓手術室裡緊繃的空氣終於流動起來 —— 這個數字意味著肝臟能維持基本代謝功能。
術後第 3 天,小宇的總膽紅素飆升至 342μmol/L(正常上限的 10 倍),進入肝衰竭危險期。PICU 護士每小時記錄一次膽汁引流量,當數值連續 8 小時低於 10ml 時,段偉宏主任決定啟用連續性血液淨化(CRRT),用兒童專用管路進行血漿置換。
轉機出現在術後第 7 天清晨。護士發現引流袋裡的膽汁突然變成金黃色,量達到 56ml。她拍了張照片發到医患群,小宇媽媽在老家看到消息時,正在給兒子洗術前穿的小襪子,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搓衣板上。那天的肝功能報告顯示:白蛋白從 21g/L 升至 32g/L,凝血酶原時間從 28 秒降至 14 秒。
出院那天,小宇穿著新衣服站在體重秤上:16.5 公斤,比入院時重了 1.5 公斤。他舉著復查的超聲報告跑向段主任,報告上「未見明顯占位性病變」的字樣被陽光照得發亮。母親突然跪地獻哈達的瞬間,段偉宏趕緊扶住她,白大褂口袋裡露出半截記錄著 23 次調整用藥的筆記本 —— 其中有 17 處標註著「根據患兒夜間哭鬧程度調整鎮靜劑量」。
如今小宇的復診記錄停留在術後 18 個月,最新的甲胎蛋白數值是 3.2ng/ml(正常範圍 0-7ng/ml)。每次視頻隨訪時,他總會舉著幼兒園的繪畫作業:畫面裡有個穿白大褂的人,手裡拿著比星星還亮的手術刀,背景是京都兒童醫院門診樓前的那棵玉蘭樹 —— 那是他出院時正值盛開的花。